其实, 纳博科夫的观点是早有渊源的。
其一, 这是源自果戈理在其《与友人书简选》第18章第3节中的观点:“关于我, 人们已经谈论了许多, 评论我的某些侧面, 但我最主要的实质并没有搞清楚。只有普希金一人感觉到了它, 他总是对我说, 还没有一个作家有这样的天赋, 能够将生活中的鄙俗如此清晰地展示出来, 能够如此有力地刻画出庸俗人的鄙俗, 以至所有滑落在人们视线之外的微小的细节, 都特写般地呈现在所有人眼前。这就是我主要的特征, 只属于我一人的、其他作家根本没有的东西。”
俄国作家、宗教哲学家梅列日科夫斯基较早从宗教哲学的高度评论果戈理作品中的鄙俗:“上帝是无限的, 是存在的始与终; 魔鬼是上帝的否定, 因而也是无限的否定, 一切始与终的否定。魔鬼是有始的和未完成的, 冒充无始和无终; 魔鬼是存在本体的中间地带, 是所有深度与高度的否定, 是永恒的平面, 永恒的鄙俗。果戈理创作的唯一主题正是这一意义上的魔鬼, 也就是作为现象的、在所有时间与地点和环境中——历史的、民族的、国家的、社会的——都可以观察到的‘人的永恒的鄙俗’, 无条件的、永恒的和全世界的恶的现象, 永恒状态的鄙俗。”他认为, 乞乞科夫和赫列斯达可夫一样, 也是平庸的化身:赫列斯达可夫的力量在于诗意的激情, 狂妄的陶醉; 乞乞科夫的力量在于理智的平静, 明智的清醒; 赫列斯达可夫——袖手旁观者, 乞乞科夫——积极的活动家; 赫列斯达可夫——理想主义者, 乞乞科夫——现实主义者; 赫列斯达可夫是当代俄罗斯现实的“诗意”, 乞乞科夫是当代俄罗斯现实的“真相”。但尽管有这样明显的对立性, 他们的隐秘实质却是同一个。他们是同一种力量的两极, 是孪生兄弟, 他们是俄罗斯中间阶层的子嗣, 是19世纪俄罗斯的子嗣, 是各个时代中间的、资产阶级的子嗣, 两者的实质均是永恒的中庸, “非此非彼”——彻底的庸俗。赫列斯达可夫相信不存在的东西, 乞乞科夫相信存在的东西, 两者均属同样的庸俗。赫列斯达可夫作打算, 乞乞科夫去行动。富于幻想的赫列斯达可夫是最现实的俄罗斯事件的肇事者, 一如现实的乞乞科夫是俄罗斯最富幻想的“死魂灵”的肇事者。这是当代俄罗斯的两副面孔, 是全世界永恒的恶——魔鬼——的两个实体。只不过乞乞科夫站在坚实的现实基础上, 思考问题更积极, 牢牢把握现实的东西。金钱的力量对于乞乞科夫来说不是一种粗鲁的、外在的力量, 而是内在的精神、思想、意志的力量。在他身上, 中庸的卑贱和中庸的高尚混合为一种“文雅的举止”“高贵的体面”, 他追求大众化的享受、方便、舒适、清洁、卫生——美的中庸, 正如善的中庸。因此, 尽管内在厚颜无耻, 但乞乞科夫和整个他的修养保持着外表“惊人的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