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大地震后的第三年,我出生了。
在我出生的十年前,祖父在任殖民地的长官时,因一起疑案,替部下受过而引咎辞职。(我不想在这里歌功颂德,我可以说,像祖父那样对别人的近乎愚蠢的信赖,其完璧无瑕的程度,在我半生中从未见过堪与相比者。)因此家境就像哼哼鼻歌似的,在轻松快活中迅速衰落。庞大的借债、抵押、家产的拍卖,随后生活日趋窘迫。同时,一种病态的虚荣却在潜滋暗长,变本加厉。于是,我出生的地方,只能是一个风气不太好的街角上的一座古老的赁宅。森严的铁门和前院,一个郊外礼拜堂那么大的宽敞的洋式客厅。从高坡上往下看是座二层建筑,从坡下往上看则是个三层建筑,给人一种烟熏火燎的灰暗的感觉,形状错综复杂,一副盛气凌人的气派。有许多阴暗的房间,还有六个女佣人。祖父、祖母、父母亲,总计十几人起居于这座破旧衣橱似的吱吱作响的建筑里。
祖父的事业欲,祖母的病和她的浪费癖,是全家的烦恼之源。被一帮不务正业的投机分子带来的一张设计图所诱惑,祖父做着黄金梦,经常远走他乡。出身旧家庭的祖母,总是憎恨、蔑视着祖父,她有一颗狷介不屈的、或者说是近乎狂妄的诗的灵魂。脑神经痛的痼疾,缓慢而又切实地侵蚀着她的神经。同时,她的理智中又增加了无益的明晰。她那赓续至死的躁狂症的发作,是祖父壮年时代的罪恶的纪念品。这一点谁不知道?